留守女孩（48）（1/1）

我们都笑，王爷爷没笑，他必须时时刻刻全神贯注地盯着下麦种的耧眼和耧脚。耩一个往返王爷爷就累得满头大汗，韩叔说：“王大伯，看你，都累出汗了，你们先歇歇，我再加点麦种。”王爷爷擦着汗说：“年岁不饶人啊。”各人都以为王爷爷这样干下去肯定吃不用，可是，耩麦这活确实是技术活，它牵涉到来年的收成，几个妇女谁也不敢逞这个能，说替换一下王爷爷。韩叔往耧里加上麦种，然后递给王爷爷一支烟，王爷爷推开韩叔的手，说：“这个我抽不习惯，照旧我这个抽着有劲。”他边说边从裤腰带上取下旱烟袋，按上满满的一烟锅烟丝，然后用韩叔的烟头对着，大口大口地吸起来，从鼻孔里喷出的烟雾像两股喷发的火山灰直冲空中。我想，王爷爷心里肯定藏着一团火，那是一团生命的火焰。王爷爷一连抽几口烟，心里舒坦多了，他若有所思地说：“大侄子，你说，同样都是土地，为啥人家地里老长楼房，我们地里就光长庄稼呢？”韩叔笑笑说：“王大伯，不是我们地里不长，是国家不让在我们地里盖。我们这儿是可耕地，既不挨都市，也不是国家的开发区，国家就不往我们这里投钱，怎么会长出楼房呢。”王爷爷意思一会儿，似乎琢磨透了其中的原理，他又慢条斯理地说：“国家想的是对的，要是在我们这地里都盖上楼房，我们吃啥呢，没地种粮食了，那都市人也没吃的了。”李婶说：“人家都市人有钱，没粮食人家可以买外洋的粮食。”王爷爷爱较真，他说：“要是人家不卖给我们呢，那吃啥呢，三年自然灾害时就是一个显着的例子，我们这里饿得肚子发慌，眼看着死那么多人，可是，人家有粮食就是不卖给我们，你能把人家怎么着。我看啊，钱也不是万能的，照旧自家囤里有粮心不慌。”韩叔看看我们这些孩子，说：“地里不长楼房没关系，就是亏了这些孩子了，现在人家都市的孩子都在课堂学习呢，可是，这些孩子还得随着我们在地里滚爬，她们啥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呢。”一提起孩子，高婶马上警醒起来，她很清楚，这些孩子中就张惠贤退学了，其她几个仍在上学，她深深地感应很亏欠自己的女儿，但又怕女儿埋怨她，她说：“生就的坷垃命，再滚哒也成不了金蛋子，生就的鸡卵子，再扑棱也成不了金凤凰，照旧认命吧。”李婶说：“会盖屋子抹墙不如有个好爹好娘，南闯北走，不如有个都市户口。你看看他们，出去打工都落个啥，不是少胳膊就是少腿的。”李婶的话引起一番议论和咒骂，奶奶深有感伤地说：“人的命，天注定，妙想天开没有用。”我说：“奶奶，我们校长可不是这样说的，她说，只要我们起劲，我们也能和都市的孩子一样考上大学，过上都市人的生活。”张叔说：“叶子这孩子挺有思想的，我以为她说的有原理，越不上学越没出路。”我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，实在，他是说给高婶听的，张惠贤退学是他的一块心病，他一直都想找时机说服高婶让张惠贤复学，高婶也知道他这话的意思，她瞪他一眼，然后说：“那是你们校长哄着你们玩的，你们还真信她的呀。你看看，农村的孩子有几个考上高中的，更别说考上大学了。考不上大学，那初中和高中都是白上，钱不少花，最后还得回来打土坷垃，拉耧拉耙。纵然考上大学又怎么样，现在又不包分配，没人照样找不到好事情，纵然找个事情，那也和打工的没多大区别，到头来，家里弄得穷家当产，孩子在外面过着身无住处、朝不保夕的生活。”张叔看高婶瞪他一眼，又揭晓那么多高谈阔论，他再也不敢吭气了。王爷爷说：“人家赵校长可是一个有文化的人，我看，她说的话不会没有原理。”王爷爷的话让各人暂时清静下来，王爷爷要开始耩麦，各人怕把他累着了，说再休息一会儿。各人忍不住寥寂，又把话题扯到农事上来，韩叔说：“王大伯，您看，这地头的机井都坏了，也没人挑头修，我们不能真靠天用饭呀，您是不是挑个头，组织各人修一修。”王爷爷面带难色地说：“我挑个头是可以，可是，钱从哪儿来呢。

韩叔说：“各家兑呗，谁家不兑，谁家就别想浇地。”

“一家兑那三毛两毛的有啥用呢，兑多了又都没有，唉，是个难事啊。”王爷爷缓慢地吐一口烟圈，又说，“运舟大侄子，我们都选你当这个村委主任吧，你看怎么样，你到乡里跑一跑，看能不能申请点津贴，如果能申请点津贴，我们每家再兑点，我想就能把这件事办成。”

韩叔摇摇手，说：“不行，不行，我不是不愿意为各人服务，你们看我这两条腿，跑跑踮踮的太不利便了。”

王爷爷深深地吸一口烟，又缓慢地吐出来，又说：“同祥大侄子，你来干怎么样？”张叔还没说话，高婶就接上了腔，她说：“王大伯，您看她爸这样子，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了，咋去跑着服务呢。”

王爷爷连抽几口烟，然后使劲磕几下烟斗，说：“不说这事了，照旧干我们的正事吧，先把麦种上要紧。”